沉默的争执
我想起来去年的一件事，或者是前年。我总是记得事情，却模糊时间。我很不愿意承认自己后悔，可那真的，无论过多少年都是追悔莫及的。
我和我太姥一直很好，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。我上中学时，时常半个月放一次假，家里人给她买的零嘴，她常常给我留着就是半个月。在她那个年代里，食物是很珍贵的，给亲近的人留一点，亲近的人就多吃一点。她不在乎我回来可以自己买，家里人也可以给我买，她只觉得，她给的是她给的，她留的是她留的，别人的，是不一样的。
后来她回了老家，为了落叶归根，还时常想着我，在得知我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后要去看她，她就偷偷攒吃的，她总是把东西攒过期了，还是舍不得吃，谁说是过期了，就恨不得赶快由自己吃了，不能浪费。
她有自己的观念，我不想她回老家，她说什么也要回去，哪怕那边的儿子对她不好，儿媳妇也和她吵闹，她总说自己要是死在这里怎么埋，我就想，为什么不能埋呢，人都死了还要那么多讲究，有时我和她吵了，她就沉默，也不争执，不认为谁对谁错。
她死前要檀木的棺材，她儿子找的匠人做的偷工减料，自己觅下了棺材钱。那棺材的一角都是漏着的。我姥姥说做梦梦到她了，她说她冷，漏风又漏雨的。我总觉得她们迷信，可我又想相信她们的鬼神之说，人死了还有魂魄，总给生者留下念想。
可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编出来诓自己也诓别人。
我听说在亲人死后的头七，会梦见亲人。我太姥走的那段时间，我确实梦到过她，梦的内容忘了，梦的日子也忘了，怎么证明是魂魄入梦。
我太没用了。
她死后有十天左右，或者是七八天，我们就给她折元宝，折的不够多才去买，可我觉得那一袋子又一袋子的买来的元宝总少了些什么。
我给她折了许多，认认真真的，就好像真为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。
人已经去世了，能不能收到也不得而知，纵然可以收到，这些如纸片一样廉价的元宝，真能在所谓的阴间使她生活优渥吗？
我们给她折的，她舍得用吗？
后来，姥姥又说太姥去了仙山。
也许吧，她会过得很好，死者的事情，生者并不知道，很好的幸福与快乐，许是来源于“含笑九泉”的希望吧，曾经的记忆，虽快乐，却徒增悲凉。
生者仍是活着的。
我仍记得那件很后悔的事，我骗她马上要上学，我和我姥姥得立刻坐车回家。她眼巴巴地望着我，不混沌，也许是眼泪使它更晶亮，是月亮跌进了水里，粼粼的。后来我执意要离开，她也拦不住。她向来是希望我好好学习的，我要回去上学，她能怎么办呢。很后她喘着粗气，拄着拐杖坐到了井边，她身侧是低矮的小房，身后是连绵而又封闭的大山，铅灰色的天空藏着半池余晖，似是光明，又似是回光返照。
那时离她死亡不过数月，从那之后，一切都匆匆而过，重病，出院，死亡。
我夺去了她很后的从容，可是那次她也没反驳，她只是站在院子门口看着我俩远行，就像曾经也站在那个位置等我们来看她。她不争不抢的，骗她，她知道吗？她活了那么久，什么没见过，什么都清楚，却还是渴求，恳请。
后来她住院，我们去看她，她下不来床，只能用眼睛挨个地看，像是永别。
她的眼睛从来都是亮的，许是舍不得落下的泪总是含着的缘故。
我与她相识十数载，各自闯进彼此的生活十数载，很终不告而别，永不得相见。
只有人去世了，那点所谓的倔强和从容才能放下，活得有那么一点人情味。
（编者注：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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